无雁

祝你早安,午安,晚安。

【继国兄弟】三百年前的綠壺先生

*原著向转世梗,幻日文学

*绿壶(綠壺)——→缘一(緣壹)

*警告:纯178幻日,心怀天下继国缘一

 


 

1

 


       缘一死去一百年,陆上出了一位名士,剑技卓越、身法过人,是大名麾下的幕僚。出世之战便有传世之名,同时献计无数、劝谏良多,平战乱兴民生,是不可多得一大良臣。传言大名慨叹,此子额角有斑纹如轮日,定是天神下世来助人间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百年来介错了无数武家,早将一身武艺和来自缘一的通透用的顽实。这百年里没有多少劲敌、闻名的剑士们只有寥寥数位尚能撑过他两招,他本就在因这事急燥了,此时来一位斑纹天才,更是叫他双目赤红、当夜便动身要去邀战。到大名府前他才反应过来,他百年来与剑士决的都是生死战,毕竟唯有死斗才有尽全力的乐趣,但这次的剑士是位良臣,断是不会应他邀的。鬼的时间有无限,他只消等大名厌倦、或此人犯了什么过,天下不再求他那一份了,岩胜再去邀,打起来也痛快些。


       他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快。


       听闻那天才不及而立,才二十三四便被遣下了城郊,说是生了疾,大名斥万金要给他寻名医,被他制止了,他深知自己医不好,更不要求大名做劳民伤财的事情,只需放他回农人间、让他死于他深爱的百姓间。大名允了。


       不出旬日,岩胜就找到了他。男人束着普通的高马尾、红羽织,背上背了一个竹筐,装了沿路百姓感谢他而赠与的农作物,他正蹲在地上,向围了他周身的孩童分发着从京城带来的一包金平糖。从岩胜的通透里看去,男人有一身得以称作“完美”的肌肉,那是经过千百次的锤炼、每一处都毫不多余的健壮和美丽,令岩胜禁不住笑起来。他的通透得源于胞弟死去的第一个朝阳,他便从未得知缘一在通透中究竟是什么模样,今日见到这位,想必缘一一身也与他相差无几了。兴奋之余,他放出一身战意来,同预料中一致地吓走了围着男人的一圈小孩,男人站起身转向他,也不见恼,把捧着的糖袋向他一递,问他吃吗。


       那正是缘一的脸。

 


       没有什么武家礼节、通报姓名或是见礼,岩胜一刀抽散了糖袋,六角的金平糖噼啪洒落、他抬脚碾碎一颗,长刀笔直指向男人的眼睛。男人见此,面上也不曾变幻出什么表情,除却耳鬓没有吊着那对太阳花牌外,倒是跟缘一一等一没有分别,他说,我不同你打。岩胜问他为何,他只说身有疾,不愿再握刀了,岩胜只道他推脱,通透之下他一身肌肉紧实有力,实在是找不出命不久矣的迹象来,便收肘曲膝、率先送了他一发横刺。


       不出所料,岩胜连一片衣角都未刺到,男人在一息间拉离他五步之外,衣诀束发未见慌乱、表情也无松动,只静静看他、似要等他心生收手的自知来,岩胜又哪肯依?几道剑气便断了四周几个一人合抱粗的树干,逼男人到身前来,男人却几次点地跃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继国岩胜月之呼吸十六技,最不缺的就是范围aoe,男人一路奔走他便追了一路,沿途走出无数片呈扇形倒下的木头。再砍下去誓要将这村民赖以为生的山林给砍平了,男人这才抽刀转身迎上岩胜,却被料想外的巨力击得近乎站不稳,岩胜见此刚想扯一个嗤笑,男人却以着更大的力道击上来,岩胜刀锋一扭滑开,小绕一圈向人腰间劈去,男人更快、刀锋压着刀背按到在地,岩胜垫步一个前移,强劲之下男人刀便脱手,可其人居然也倒在地上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通透一扫,竟是心脏突然停了跳。

 

 


       男人倒是的确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,他醒来就看见一位老翁跪伏在他身侧,见他睁眼看来,顿时面露喜色,整个人却伏的更低了。岩胜一挥手——男人这才注意到他也在旁边,老翁便战战兢兢、逃也似飞快走了。男人侧头看他,“你为何押这老翁来?”岩胜听罢冷笑一声,也不作答,他就又说,“我时日无多,还是别浪费了其他人的机会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说的轻巧,眼睛不看岩胜,反倒露出微笑来,岩胜不耐,当下抽了刀扎在他颈边,“你尚且欠我一战。”男人不答,你这人倒是有趣,岩胜一摸脸,发现自己尚是人类模样,便翻出六只眼朝着他,是鬼。然后四下便无话讲了。



     “名字。”


岩胜不记败者姓名,但他踌躇片刻还是问到。男人扭过头看他,细细地、看不出有什么情绪。


     “綠壺。”他最终说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轻轻颔首,片刻却又把刀横在绿壶颈间,问:“緣壹?”绿壶也不辩解,倒不如说他自岩胜发问来就一直盯着他看,被这番逼迫也只是继续看着,待岩胜自己泄了气、收了刀又坐回原位。


     “听闻北上有名医。你不愿花钱招他来,我便带你去。”


 

2


 

       绿壶到底是乖乖跟着岩胜走了。至于他为何不愿名医来,自己去倒是肯了,岩胜也懒得去理解猜测,只当绿壶莫名其妙。他求与绿壶一身武艺酣战,相貌另作他论,绿壶不应,岩胜也便心安理得的当做一场天下奇事。眉眼皮囊极为相似的,放眼这地貌广阔、古今百十载一遇,倒也不足为奇。


       二人也没什么话说,途中倒是遇见巡逻的将军回营,高马长矛、端得一副爽朗模样,见着绿壶却是收了笑脸,摆出严肃的模样下马问安,看见岩胜却一转又笑了出来,“往前听闻您幼年因恶鬼与父兄失散,又断言于25岁必定逝世,如今居然还能求得亲人团聚,实在是可喜可贺啊!”话里话外,倒是把岩胜认作绿壶兄长了。


       又听闻他俩此行是为求药,更是面露惊喜,慨叹着“不愧是兄长居然能说服先生连夜前行”,岩胜听着面上不显,心下一阵扭曲。随意寒暄几句,临别时将军把岩胜扯至一旁,解下腰间钱囊递给他,“先生走时连一文钱都不愿带,总说着那套‘不愿增负于人民’,可几文钱又算得上什么呢?先生赠与我们良多......如今正是要钱的时候,幸亏有您担待他。”他这样说,岩胜也不好反驳他些什么。带着钱囊回去,绿壶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样子,又或是一切都洞察明晰了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最厌烦这个神情,他不愿理、索性直接将钱囊扔过去,“是你平素里担待他们良多。”绿壶伸手接下,出乎意料竟没提什么要追上去归还的事情,摩挲两下便揣进怀中。


       劳他们费心了。他又说,人多有苦,自要多有担待才好。

 


       自后便又是沉默,一前一后走出数里,岩胜突然开口问道,为什么不去斩鬼?鬼杀生无数、毁去无数家庭,你一身武艺拔群,何不去救百姓于苦难?


       绿壶又露出他少见的笑容来。


     “少量的鬼不过杀少量的人,人类的将军天子怒气相抵,犯下的杀孽便多出几何。一两只鬼哪能伏尸百万呢?何况鬼杀不尽,自是先让国泰民安来得重要。”


       岩胜想说,时代更迭,国泰民安不过是几十年的虚妄,转念想到自己早成了鬼,似乎更没有为自己树敌的必要。没等他彻底想明白,绿壶又说,“我尚且只有二十五年可活,鬼一时杀不尽,倒不如辅政救的人更多些。”


       岩胜一时间也不知作何感想。他突然不愿管了,说到底他也不在意绿壶如何得出二十五这个精确数字的,是否与他那斑纹有关、绿壶神似呼吸法的肺部张合又是从哪里习来、又或者说他那张脸。岩胜不过要他以全盛决一死战,连劝他成为鬼的兴致也无,当下需做的不过只是尽快找那名医,何苦听他讲这些?


       到了下一个繁华些的镇子,岩胜就牵来了两匹马。但不过是驰骋半日略作休整,转头绿壶就把马放跑了,还拍打马屁催促它加速。倒也不是说岩胜追不上,鬼的全速哪里是寻常马能够比拟,他之前以行走赶路、如今寻马来,不过就是养着绿壶的身子,生怕他又倒在林子里,岩胜再去绑一位医师也指不定能救回来。这番绿壶却故意放马走,岩胜怒急反笑,“你到底是要做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绿壶摇摇头,也看不出什么表情。“我们走着去吧。”

 


3

 


       岩胜心知绿壶是在拖延,指不定他这样就能死在路上,绝了自己一番念想。他是真想不通为何绿壶如此抗拒,将他治好再与自己死斗,活下来的还指不定是绿壶,既然总有一死,为何不能给双方都一个痛快呢?但对着绿壶那张脸,他又问不出口,只好默默提速,又时不时开着通透检视绿壶。


       他此时又恨为何绿壶不是鬼,鬼不惧疲乏,人类却得时常歇整,再加昼夜颠倒,每到近破晓便要寻一处屋子避着、又要四目相对过上一阵。岩胜实在是厌了绿壶了,此人名字同缘一相似、相貌相似衣着也相似,神态更是一等一的一个模板,偏偏他又不是缘一,自己反倒还有求于他,叫岩胜一腔怒火无处洒。但就叫岩胜弃了他去,未免也太不甘了些,先不说此人是百年一遇的天才,就凭这张脸,既然遇上了,岩胜便不可能安安稳稳、不分输赢放他离开。


 

       又是一个深夜的月下,他们来到一个普通的村庄,田野和灯火都静静的,唯独山脚一户烟囱仍滚着烟。绿壶不愿惊醒农家的睡意,照他来说,白日里筋骨的疲乏正该要夜晚来抚慰,冒然叨扰反倒苦了农人。岩胜不以为意,他并不觉得一日一晚会折损多少麦子,却还是随绿壶走向了唯一点着柴火的人家。


       走近了看,滚着烟的高筒不是由茅草屋里升起的,它来自屋后一座小土包,土包内掏空、前面挖出一个窗口——是锻刀台。未曾注意,这整个村子的“农户”一一皆起了锻刀台,这是刀匠的村子。岩胜注意到侧向撅起嘴的怪异面具——是鬼杀队刀匠的村子。


     “绿壶。”岩胜喊道,往前却没有回应,只见到绿壶搭上锻刀台前刀匠的肩,刀匠偏头,见鬼了一般惊叫着炸起来,手脚并用踉跄着逃开,不料转而到了岩胜面前,待他看清岩胜的眉眼后,却是又惊叫一声向后仰去,不孚众望地晕倒了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摸了摸脸,确认自己在进村前化作了人类两眼的外貌,对上了绿壶理应也在表达困惑的双眼。


 

       刀匠醒来的时候,他的面具早被取下,岩胜和绿壶一左一右守着他,见他作势再晕,绿壶眼疾手快掐在了他的人中,刀匠大叫一声“疼”、近乎弹跳起来,撞上了岩胜的鼻梁。这下子,心有愧疚的刀匠终于安静了,在捂着鼻梁的岩胜的瞪视下老实地听完了二人的来意。


     “可以的,可以的!小事小事!”刀匠急迫地答,躲避直视二人的眼过于刻意,绿壶自然问他,为什么这么怕我们?刀匠仍是少年,担不起这样直白的质问,瑟缩一下、脸色变了几许,几番挣扎后咬牙道,请跟我来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来到屋后的空地,见刀匠自小仓库里牵出一具木偶来,木偶状似人形,乌发赤目花札耳坠、红衫黑袴肩配双甲,却怪异地生了六条手臂,行走时手握的六把长刀轻轻相撞,发出令人不适的清响。岩胜别过脸去,绿壶瞪大双眼看着面前这几近乎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偶,刀匠道,这是几代前祖先依据最强剑士铸造的木偶,名唤缘一零式,用上六条长臂才堪堪还原最强剑士几分强力,平日里供给剑士做训练,而他负责维修。


       刀匠挠了挠脸,这本不应当同外人讲的......方才我见着你们,以为是他诈尸了。绿壶轻笑,的确十分类似,你受惊吓是人之常情。又道,我能否与他对练一次?


       绿壶平日少言,意见也是更少,此番主动要求倒是惊的岩胜频频侧目。刀匠迟疑了片刻,转头看了看木偶毫无生机的脸,还是勉强点了头,就一次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听罢,作势要走,绿壶喊住他,“岩胜。”我对仿造的伪物没有兴趣。他答,绿壶又唤,岩胜。他转头回望,两张相似的面庞在月光下熠熠生辉,他便阴暗地想着绿壶被零式碾压痛打的场面、毕竟那可是太阳之子缘一,却又暗暗期盼绿壶的胜利、如此一来缘一便被拉下神坛,最终还是依言留下。


       依照武士的礼节,绿壶向着呆立的人偶半鞠躬,刀匠开启了零式的机关,笨重的木偶顷刻间扭转了起来,六把长刀灵活交错夹向绿壶,绿壶跃起自零式身后横斩,却被零式乍一个转身轻巧拦下,换剩余五手再度斩来,绿壶提手接下三刀,借力扭身划出一道长弧斩向面门,却再度撞上刀刃,又几番弹撞之后猛然弹开。


       再迎上时,绿壶学着零式的步子、用快速交错的手臂加快了刀速,一斩一合间竟也像是生出六臂,隐隐像要超越了方才还落人下风的木偶,刀匠叫道,“他作弊!他抄袭!”岩胜啧声,不知是为战况还是为吵闹的刀匠。他又看见绿壶踩上零式方才踩出的步调,视野中绿壶的胸肺也急促起来,随高速舞动的手臂上下震颤着,然后他一举振开零式六把长刀、直教零式急退数步才得以立稳,随后向着零式大敞的面门跃起空中、高举利刃——


       岩胜认得它,在无数个夜晚和无数个相似的满月之下,高高飘扬起长发的神之剑技以及无力瘫坐地面的自己,他近乎要代替绿壶念出那因他无数次构想而万分熟悉的剑技了,他呵斥道,“停下!”


       日之呼吸第一型,轮舞。


       斜劈的刀刃斩破了零式的右眼,露出裸露骇人的木制眼球,木偶遂顺这股巨力击倒在地,绿壶像每一个梦境里一样轻巧地落在岩胜面前,他抱怨到,岩胜,那时剑已上弦,我无法停下了。岩胜仅仅是咬破了嘴唇,他攥紧拳头,紧咬着后槽牙。


       天将破晓,他半晌才道,走吧。

 


4


 

       此去许久,岩胜都没再同绿壶说过一句话。与之相反,他们遇见的每一位医师都被岩胜捉了来,要给绿壶看病,每每都无解、每每都无药可医。细问是什么病,都摇头不知。


       于是每去一位医师,又显得那位名医的地位重一分。


       终于,岩胜劫来了那传说中的千古名医,名医资历不浅,白发长须、好一个仙风道骨的模样。搭了脉、抖了胡子,几番才开口,“不如你们去寻那蓬莱仙。”岩胜皱眉,“先生是不愿治?”名医继续抖胡子,不是不愿治,治不得、不敢治呀。老医又说,我从蓬莱来,仙家仙法自有救他的门道,凡夫俗流就莫要再找了。


       绿壶将满二十五,此时无论说什么岩胜都定会信的,当下便安排起船只和粮食,绿壶看他忙活半日,思忖半日还是劝道,不要再寻了。岩胜本就因日期迫近而急躁,绿壶一贯不甚在意甚至愈加拖延的模样更是让他深觉自己可笑,每每都是强压下来,此番又要劝,便是要怒了,“世上只有你自己不在意自己死活!”


       绿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,抬出他那惯有的清浅笑容,“生与死于我而言是等同的,岩胜。我早已尽我所能去给予世人幸福,如今新君明德、臣下安稳,不再有什么需要我完成的了。”岩胜只上前半步提起他的前襟,世人如何又同我何干?我替你寻药是求你我公平决战,既然你早生死志,不如委屈你当下便把胜负与我分了,经此我们便可陌路不相干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最后一句近乎咬牙切齿、教人牙根发酸,绿壶细细盯他的双眼,轻轻搭上他的手腕。


 

       绿壶提来两把木刀。岩胜挑了片芦苇地,早已候着了,他用骨与肉凝了把填满紫红眼纹的鬼刃,挑衅似的拦腰劈断了绿壶投来的木刀。“拔刀。”他这样说,“既然生死于你无异,今日我便替你做个抉择。”绿壶微微摇头,唤岩胜,岩胜却仍答道“拔刀”。


       执念生鬼,岩胜可算作鬼中厉鬼,他把鬼刃插回鞘间,对行一个人类的武士见礼,便要绿壶先朝他攻来。红月夜未出刀便宣判的胜负作鬼魂萦绕梦魇,定要绿壶先出手、缘一和绿壶压低身子说着“接招”,今日岩胜的横斩终于快他们一步,剑气斩出一片芦苇絮。绿壶跃起翻身、赫刀映着红芒顺势劈来,岩胜抬手挡下,他便足尖点地、扭身再度斩来,岩胜顺着力道压下了他的刀锋,金鸣点地留下一串气痕,而绿壶一压一抬便解了梏制,力道之大、直教岩胜退了数米,他便借势倾身,按捺着与绿壶对转了几步。


       夜风里芦苇絮飘的高了、钻进鼻孔里发痒,绿壶不得不为此分心从鼻腔喷一股气,岩胜趁此突然暴起、一瞬便掠至绿壶身前,绿壶却更快、他本是右倾的身子顷刻左移了数步,即便岩胜临门偏了刀锋也不过击倒了一片芦苇。此时岩胜收势不及,绿壶一个蓄力便给出六道快斩,岩胜仓惶只接了五道,第六道劈向他锁骨,鬼血一瞬溅上脸颈——何其相似!岩胜一瞬间翻出六目,长刀也分出枝茎来,手一荡便激起天地一片飞絮,但绿壶不在絮中、绿壶飞至左侧,雷电一般突刺而来,夺了他半片衣襟;他抬手三道下刺,绿壶举刀架住、却前行半步滑刀向前,临近刀锷便猛然一抽,又从岩胜下颚至脸画上一道血痕,一击得手便匆忙跳开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垂眸,鲜红的血液哗啦啦接了满手,他忽然觉得与他对战的绿壶宛若与幼儿嬉戏,他自信将病中绿壶斩首今日,招招向要害却不得手。那赫刀本可以抹他的脖颈、洞穿他胸腹、撕裂他的脸,胜负早已钦定,绿壶早就该收割他几十年前差一瞬的侥幸便没能带走的头颅。


       何必又留情?


       红月下苍老到陌生的弟弟留下眼泪和断笛,“多可悲啊,兄长。”

 


     “继国緣壹——!”


       他久经腐朽的琴弦割出沙哑晦涩的咆哮,岩胜六目圆瞪,疾步向前,身形斗转、无数道剑气砸向綠壺,顷刻间苇草土块漫天飞扬,一片河床一时竟没了完好的土地落脚。尘埃间识不清人,岩胜便干脆数个方向甩动长刀,几番却仍旧没有割裂肉体的手感,突然见烟尘之顶高高跃出一个身影来,相对那斜举的长刀、岩胜由侧下提起他长如大太刀一样的鬼刃——


       月之呼吸十六之型,月虹·孤留月。


       日之呼吸第一型,轮舞。


 

       长刀只斩了綠壺的袍角,只因綠壺先一步砍去了他的左臂左腿。仅有一瞬的踉跄、他立马用残肢的断面支住了身体,不顾一切将刀刃向前送去,但那也被綠壺轻巧钳住手腕、将他拥入怀中,他站立不稳,只得在綠壺怀里胡乱挣扎,用断肢的鲜血糊他的头脸。綠壺抱的过于紧了,不多时他便浑身疼痛,不得不松了长刀、瘫软下身体来。


       某个夜晚比他优秀太多的弟弟离家出逃、为了比他软弱的兄长不被取代;某个夜晚緣壹如神明救他于血泊,却单膝跪地向他臣服;某个夜晚緣壹本可一招去了他的头颅,却留予他斩落出断笛的喘息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近来没有食人,断肢再生地极慢,綠壺拾了鬼纹长刀,抱上岩胜走回暂居的屋子。岩胜一语未发,把脸埋进綠壺胸口和自己鬓发的夹缝里。


       我丑恶卑劣如此,何必爱戴我?


 

     “我恨你。”他终于哽咽道。


       綠壺淡淡应声。

 


5

 


       第二日綠壺便倒下了,高热袭体、下床行走都不得不让岩胜搀扶,这番岩胜再要做什么他都无力反对了,下一秒人就上了去蓬莱的船。岩胜手脚早已长好,一人一篙撑一小船倒也顺利,可海总是辽阔,不说能不能找到蓬莱,几时能找到、綠壺是否还有命活到那时,这些都是希望渺茫的事情。


       綠壺又迷迷糊糊过了几日,岩胜还是一言不发。他不擅长照顾人,又不甘回岸边去,綠壺几日来反倒更像是在等死了。


       某一个傍晚,岩胜正作准备出仓划桨,綠壺却不知从哪里生来力气,坐起身来钳住他的手臂,力道之大、不似将死病人,倒像是钳住毕生的宿命。如果岩胜再多见些这样的死亡,他就知道这叫做回光返照,但此刻他也仅仅是惊讶,看着双眼因病微红、却突然亮的可怕的綠壺。


       綠壺看着他,又像是透过他看什么虚渺的东西,眼神逐渐涣散了起来,岩胜见状便想按着他躺下,却被他一把又钳住手腕,像有什么追赶着一样急切而快速的说着:弟弟敬爱哥哥,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


       岩胜还未能理解到这语句的意思,便被綠壺脸上突然绽放的欣慰笑容骇掉了神魂,冲口的质问便也消融了。说到底,他在緣壹面前便总是输人一招、什么也拿不出来。


 

       白华之月缓缓移来,在落日的残红下暗淡作了灰黑色,又用这片黑洞样的影子蚕食了日的每一寸光,于是有黑月红云、太阳唯一的边缘成为黑月金红的冠冕。


       天狗食日。


       綠壺说,吃了我吧。


 

6

 


       那之后便是一切如常。岩胜仍然在各地游走着、找寻当世的强者,由他介错的剑士数不胜数,但再没见到那样纯粹完美的肌肉强度了。


       某一瞬间、仅仅一瞬间,岩胜似乎真的成为了世界第一强的武士,毕竟緣壹和綠壺都死去了,长寿成为他最终拥有的胜利——但那又怎么可能是真实呢,未尝败绩不过让他不断反刍緣壹的模样、緣壹臻真入境的剑技,逐渐有弟弟不戴耳坠的身影混进来,还有微笑、淡泊一切的微笑,令人作呕。


       一切的追逐停止在三百年后的某天,岩胜近乎忘记了他曾经在面对年迈緣壹的复杂心情,而此时他见到悲㟰、肌肉强如三百年前綠壺的悲㟰,他不由得笑出声来。


       这一战必定是他的胜利。近乎永恒的岁月里,緣壹是无上仙,而岩胜堪堪一介凡人,但他仍拥有了緣壹的通透、緣壹的筋肉、緣壹不曾有的那无限的汗水,他必定无限靠近了神之境。


 

       ......难道不是吗?

 

 

 


 

       一片漆黑中,黑死牟维持着将死的模样跪着。地狱无边黑暗,业火由地底缓缓升起,火舌卷上他的手指、他便挺直了关节认可他的罪孽。


       他活的过于久了、忘却亲人伙伴脸庞的他自然也没有亲人伙伴的等待,永夜中更不可能再现他唯一的太阳。逐渐的,火融化了地面,他便随土壤一起坠落下去,徒留下四壁尖利爪痕。失重和束缚的窒息缠绕脖颈,他的罪孽攀爬全身,只余独眼瞪视黑月、不甘臣服。但黑月又被撕裂了,不可能出现的光芒投进他眼里,一个与他胞弟万分类似的男人倾身而下、栩栩飞来,与他同一坠落。


     “您是一位很优秀的人。”綠壺笑着。

 

 


 

 

-end

 

[毫无意义的注]:红月的现象是发生了月全食;根据资料推算,公元1618年7月21日19:44分,于北纬40°24'可观测到持续2分13秒的日全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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